《甲申前夜·大晦》：鼎革之际的挣扎

飞云望月

　　拿到《甲申前夜·大晦》到手好几周了，却只能每天抽一点时间拜读，读的速度也慢，直到最近才全部读完。

　　读得慢，一方面是每日闲暇有限，更主要的是行文很“密”——字里行间满是武备术语、时人事迹、俗语柴米，实是琳琅满目，并且这些名词毫不拖累行文，作者使用它们时像对待家常茶饭一般随心所欲，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亲身生活于明末之人的留书。因此我在读时，时常思绪跟随情节一飞冲天了，理智还要硬控着眼珠子往上翻，看看上一段提到了什么人、上一行又提到了什么物。如此反复咀嚼，分装故事与知识的两袋肠胃才能都得到满足。有一刻突然联想到，假如孟郊是个识花爱花之人，自己再是得意，马蹄再是生风，也不得不频频回首驻足，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

　　另一个读书时常有的感受便是饿，肚里空空的那种饿。作者在《后记》中提及这是本“硬书”，对于我这样的历史、武术双料爱好者来说，实在是硬得过瘾。书中的战斗场面分外真切，破虏怎么拔刀挥刀、把肚如何拈箭放箭，两人如何走位，描写得清晰又生动，有过习武经历的读者马上就能抓住要领，在脑海中复现出动作来。所以一通看下来仿佛自己也同破虏等人同阵拼杀过一般，他们割下的首级里仿佛有我一份战功，那么战斗后肚子饿便非常自然了。

　　最后聊一聊书里的角色，孙六相剑评人那段的设计真是绝妙，把几位主要角色的特质完全概括了出来，颇有警幻仙子的判词之意味。孙六说把肚是“三昧耶曼荼罗之刃”时突然让我想起了鲁智深。鲁大师是天孤星，把肚也有孤的意味，我愿把这种孤解读为不滞于物的本我，不管他是不是破虏的手下，大明的达官，他都会抢客商的羊子吃，会撇开破虏去听戏，会执意与金倚陆比射，会扯鸡腿给老沈女儿吃，会自己收拾好准备去南方……可惜把肚死得太突然了，他和鲁大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罗汉，要是他不死，到了大米船的起航之处，真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我敢肯定绝不会逊于鲁大师的圆寂偈子。

　　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金倚陆。当时的明朝虽是江河日下，但好歹国家尚在；而朝鲜却已完全沦陷，金倚陆成了亡国奴。破虏因辽人身份要受的白眼，金倚陆一样少不了。破虏是朝廷命官，也得到过骆养性赏识，能自己出力做事；金倚陆回不了国，只能寄居在会同馆里，领着少得可怜的假银子，如神的射技只能在街面上做个表演，讨点赏钱。有口名为“吞羯”的宝刀，却杀不了奴。偏偏他又是将门之后，颇有教养，非常会隐忍，若不是孙六点出他的“怨”，确实很难从他的表现上看出来；可即便被点出来了，他也只双手狠攥着袍子，默不作声。

　　怨刃，怨，仇也，恨也，是最强烈的情感。金倚陆就是个火上烧的高压锅，连气口都憋住了，内蓄满力而无处使，如何不怨？终于在得到妖刀后，这口高压锅炸了。在这一刻，金倚陆成了故事中的唯一主角，在他的视角里，会同馆被烧、金明镝和把肚被杀（我甚至觉得破虏也可以死在这里）都是理所应当的。金倚陆用生命阐释了什么叫“在沉默中爆发”，极致的怨的释放就应如此，毁天灭地，如果可以，京师要烧掉，关内外都烧掉，烧成一片白地方才能止。只有仇恨的对象消灭了，仇恨才会消散掉。

　　金倚陆终究是金倚陆，怨火散去生命最后的他还是往常那般文质彬彬的模样，呢喃着南下回国的路线：“……明州、那古也、对马、釜山、绍兴。”弥留之际的金倚陆刚登陆故国，又回到了绍兴。恐怕金倚陆的灵魂终究只能在中国游荡，他的怨，永无止境。

　　字数：1196
　　转载来源：上海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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