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与口哨》：敬畏生命中的苦难

ThomasVan

　　读《火把与口哨》的开头，我以为这会是一个朴实平淡的乡村爱情故事，可能我读莫言的书本来就很少，只不过读了《红高粱》，结束后因书中血腥与泥土混杂一体的气息过于强烈，感到不适，就没有再去读他的其他作品了。这种感觉在好几年后已经消失了，但是现在读起《晚熟的人》，一股熟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我知道这就是莫言了。

　　人们因疼痛、悲伤、死亡难以疗救或不可疗救而对之心生敬畏，但总有喜欢在痛苦中挖掘素材的作家，把生命所经历的沉重悲痛展现给他的读者。我觉得莫言是这一类作家。

　　说到文学画廊中的苦难女性，祥林嫂自然少不了。莫言以鲁迅为偶像，新书中的这篇《火把与口哨》有致敬鲁迅之意。但是即使两位作家都写了女人的儿子被狼叼走了的悲剧，所侧重表现的依旧不同。鲁迅是旧时代的对抗者，以祥林嫂的苦难人生来唾骂讥讽封建思想，痛心疾首地指出我们其实都有可能成为冷眼旁观的猎奇者。如果说鲁迅的小说还有犀利的文风，我感觉莫言的小说相对浑厚温和多了，不过，那浑厚温和的力量包裹不住无尽的悲伤，以至于它从故事里溢了出去，来到我们感受生活的方式里。

　　三嫂从城里嫁到乡下，与挖煤炭的三叔幸福快乐地过了几年婚姻生活。但三嫂的命运似乎在小说一开头就已经被确定了，她嫁过来之时，教堂着火了，宋老师、宋老师的小儿子、那副狼画和整个教堂都被烧毁。这大概是凶兆吧。嫁过来没多久，三叔死了，儿子清泉被狼吃了，女儿因不堪谣言和母亲的逼问喝下敌敌畏自杀，落得三嫂独活于世。她寡言、也寡笑，不像祥林嫂那般到处倾诉自己的不幸。一个绝望中的女人，可能有两种结局，要么像祥林嫂一样在绝望中悲惨地沦落、死去，要么以绝命之心、绝命之勇气对抗苦难。三嫂是个斗士，她夜入高山，杀入狼窝，一把火丢在山洞里，将自己全身的气愤、痛苦与思念丢进去与那四只狼尸一并烧了。刚开始我们以为把狼杀死，三嫂就报了仇，感觉也许会好一些。但是随着故事推进，我发现心中沉重的悲痛感并没有随着三嫂杀狼结束而淡退。于是在想，三嫂一家幸福美满的生活破碎了，怎能说是几只狼造成的呢。而且三嫂和“我”都看到了，那一家四口的狼，原先也像三嫂一家人幸福。

　　有读者问，狼象征着什么。我觉得，大概它们什么也不象征，只是大自然存在的一部分。它是清泉死亡的无心之过，是三嫂悲剧生活的无心之过。狼，为了养育儿女，是从慈爱的目的出发的“杀人者”。狼与人有时可以共生、有时彼此伤害，我们谁也不是对方的天敌，也不是对方的朋友，我们只是活在世上的两个物种和群体。结尾处为何写到“我”看那副画有不同感受，大概也是因为我对狼与人的相处关系有认知上的不确定性，但是不能说哪种看法是对的，因为狼与人本来就不存在什么相处关系。因此不必说狼群是天生害人的物种。同样的，挖矿是利民工程，没人要害三叔。村中女人们的谣言是为了让三嫂带着一丝希望坚强地活下去，没人要害清灵。但是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有什么比这无端地受难更让人心痛的呢。

　　如果说要找什么罪归祸首的话，难不成是鲁迅曾经提起过的“看客吃人”？但是村中的人并不冷漠，家人们对三叔、三嫂和清灵姐弟都照顾有加。那么主人公要批评吗？如果说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还能让读者“又悲又气”，那读三嫂的勇敢与血气，让我们羞于用“怒其不争”的话来批判她。接下来，我们习惯性地追问为什么会如此悲剧，并且试图找到一点可以指责的源头。但有时候也许我们没想到，人的命运自有这样传奇的苦难。正如我们必然要经历怅然的离别、身体的疼痛、事业的沉浮与不可料及的死亡。这能说是谁施加的呢？罪魁祸首莫不是命运吧？还是我们活着的这个事实呢？余华在他的小说里也写人物一个个地死去，苦难的荒诞亦是生命的荒诞。

　　当然，作家们也可以写小说里的人物如何一路畅达、一生欢愉。但是也会被人诟病过于离奇、理想。笑容比眼泪美好，但往往彩云易散琉璃碎的故事更深入人心。苦难直刺人的心灵，因此悲剧总是更有力量。它让我们在读尽故事潸然泪下的时候，不免审视过往的人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不幸，其中有多少是我们可以把握的呢？把握住的，是故事，把握不住的，才是人生吧。苦难，是三嫂摆脱不了的生命之重。而每个人也会有他自己生命中要默默承受的苦难。读完《火把与口哨》之后，除了哀叹一声，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总字数：1549
　　作者：西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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