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民》 ：在这里，他们生死与歌唱

ThomasVan

　　在这个初秋的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进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中。这里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这里飞鸟走兽横行，它们都忙着交配与生存。这是一个寂静的所在，没有人类的踪迹，没有机器的轰鸣；这又是一个热闹的所在，蚊虫嘤嘤嗡嗡，鸟鸣兽啸此起彼伏。忽然，大量的人与机器进入了森林，打破这里的平静。于是，大树纷纷倒下，野兽慌忙逃窜；于是，森林在消失，绿色在消失……

　　这一天，我刚读完美国作家安妮·普鲁的长篇小说《树民》。这本厚达690页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从法国移民至北美洲的两个家族七代人世世代代在森林中拼搏与生活的故事。简单地说，他们的故事就是与森林较量，在茂密的森林中生存与死亡。

　　这是一本有关森林的书，一本有关树木的书。该书的作者安妮·普鲁是美国当代重要作家，创作了《船讯》《老谋深算》等一系列有名的长篇小说，著名的电影《断背山》就改编自她的作品。她曾经获得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福克纳奖和薇拉文学奖等众多奖项。长篇小说《树民》就是作者在暌违文坛十四年后的最新长篇小说。故事从两个被贩卖到北美大陆的两个年轻人开始，勒内·赛尔踏实肯干，在雇主家与主人一起，在原始森林中过着第一代开拓者的生活；夏尔·迪凯虽然身体不如勒内·赛尔，但是他胆大心细，头脑灵活，先是逃脱了雇主对他的控制，紧接着通过贩卖动物皮毛、进行木材交易，成立了杜克木材贸易公司，开启了商业经营模式，开始了掠夺式的生产，最终形成大的集团公司，延续三百年。在小说的最后，两个家族的后人通过育种植树、保护森林又走到了一起，不过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的祖先最初来到这块大陆时的情形了……

　　这是一本绿色之书。在这本书中，作品中活跃的人物始终没有走出森林。赛尔家族的子孙们始终在森林里砍伐树木；杜克家族始终在森林中做着木材生意。在他们的脑子里，始终只有森林，只有松树，只有贝壳杉，只有白桦林。赛尔家族的子孙们总是想着怎样砍树；杜克家族的子孙们总是想着怎样占有更多的森林资源，构建自己的木材帝国。他们始终在森林中穿行，绿色从未在他们的眼中失去。在小说的最后，赛尔家族的孩子们成为木材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与森林和谐相处，预示着塞尔家族伐木人以及森林保护者的特征；杜克家族的企业易主，三百年基业成为一场空，两个家族的子孙又共同培育苗木，保护森林。正如小说最后作者以帕萨迪西娅的眼光，描写格陵兰冰川月光下的森林：“在天空东边一角，那轮月亮很小但十分皎洁，它那冷若冰霜的光芒，如同黑白胶片般显露出礁石密布的海岸，饱受蹂躏的森林，悄无声息的伐木者，散发黑色光芒的泥炭沼，还有尖尖的茂密森林……”是的，人类在这个地球上真的不算什么。虽然有几千年的文明，但是经不起一次自然灾害的冲击。现在来看是人类将森林破坏得千疮百孔，但是人类一旦消失，用不了多久，地球又将是一片郁郁葱葱。因此在人与自然的较量中，人类永远是失败者，只因为相对于地球来说，人类太过于渺小。

　　这是一本史书，是一本北美大陆全面发展的史书。在这本书中，作者以隐秘的方式，描写了这块北美大陆的科技发展史和种族斗争史。虽然是作为背景存在，但是我们透过书中浓密的绿色，依然可以看到人与自然斗争的果敢和勇猛；移民与当地土著居民之间斗争的激烈与残酷。在到达这块大陆的早期移民中，如书中夏尔·迪凯一样幸运地能有几人？更多的就像勒内·赛尔的族人们一样，在森林中与野兽、山火、疾病斗争，默默死去而不为人知。如在小说中，勒内·赛尔被赏金杀手杀死；女强人拉维妮娅因心脏病突然倒地；吉诺在经历山火烧伤后，死于树木砸伤的腿部感染；修·博思夫人与他的孩子死于霍乱等等。夏尔·迪凯虽然建立了木材帝国，但是他的子孙们也是或死于仇人报复，或死于食人族的杀戮；或死于海上航行的事故，任何一次疾病或事故，都可以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消失。但是少数移民在经历苦难后，最终笑到了最后，他们成了历史的主宰，从作品中的美国的南北战争、中国清朝通商口岸广州、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罗斯福新政、世界经济危机等重要历史事件，都或是通过杜克公司木材销量的增减体现，或通过杜克公司经营状况来体现，或通过书中人物的语言体现。小说中杜克家族的发展，为我们构建起一条十七世纪至二十世纪北美洲乃至世界科技、文明的发展史。真的很佩服作者的构思能力和对素材的掌控能力，能够与之相媲美的，也许只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吧？

　　这是一部人性之书，是一部表现人性丰富性、多面性的书。在作品中，作者对于人性的刻画可谓入骨入髓，入木三分。书中赛尔家族的男人们都能够直面苦难，在与苦难的斗争中不畏生死，如吉诺、乔西姆等；赛尔家族的女人们都能够忍辱负重，自强不息，如勒内的印第安的妻子玛希、碧娅特丽克丝等。杜克家族的男人们都具有商业头脑，他们整天都在谋划着怎样扩大自己的木材经营帝国；杜克家族的女人们也不甘示弱，他们雷厉风行，精明强悍，但饱受情爱折磨。他们与大自然斗争、与疾病斗争、与异情斗争、与社会政客斗争。这其中，有面对大自然暴虐的无奈，如吉诺被山火烧伤；有面对流行疾病的束手无策，如碧娅特丽克丝和修·博思夫人；有面对情爱饱受内心煎熬的情绪失控，如查理·杜克等等。作者在表现灾难，同时也表现了人性之美，如救了吉诺的古切而不求回报；善于对于吉诺有着伯乐作用的伯恩先生等等。越是苦难中的人们，越能够体现出人性中的团结、友爱，这也许就是人类文明能够延续到今天的秘密吧？

　　这是一部结构巧妙、语言精美的书。面对两个家族、三百多年的多如牛毛的人物及素材，作者靠什么统筹事件，靠什么串联情节？虽然书中既没有刻意描写波澜壮阔的家族史，也没有设置惊天动地的故事情节，而是靠那无边无际的森林，靠那飘着芳香的树木，靠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靠着人类最坚强有脆弱的感情来串联情节，推动故事发展。在书中，作者采取以年份为纲、以家族为列，每个家族描写一部，交叉进行，齐头并进，看似分开的描写中，两个家族的人物与事件又常常交融，达到了一个互补的作用，使故事更加完美，情节更加自然。同时作者很善于留白，调动读者的想象力，让读者在脑补中体验阅读中想象的快感。语言方面，作者用词精准，简洁有力，许多地方都是点到为止，很少去刻意渲染。有许多关于森林的段落，我们直接可以诵读，如勒内赛尔和夏尔迪凯穿行在森林中的时候，作者写道：“空气充满了强烈的芳香。满地松针消减了他们穿行的声响，交错的树枝稀释了他们的喘息。”如碧娅特丽克丝在生命的最后，所产生的幻觉：“她被悬在一个装满水的巨碗里。起初，那些水不像空气般容易呼吸，但是逐渐地，由于她胃里的水挤压着她的肺，那些水开始变得像放久了的蜂蜜一样黏稠。她不时地浮出水面，可以远远地看到它苍白的轮廓。有些日子，那碗水澄澈而柔和；还有一些时候，喷射着强烈的橘红色水流，疼痛遍布全身。”以及小说最后一段对格陵兰岛上的森林的描写等等，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是好的文学作品？窃以为，好的文学作品就是短而不觉其短，余韵袅袅不绝；长而不觉其长，让读者在阅读快感中徜徉；最终达到随手翻开一页，都可以读进去境界。古今中外，这样的作品太多，具体到《树民》这本书，我觉得已经具备了这样的特质。

　　写完本文，我眼前又浮现出一片辽阔的原始森林，但见满目葱笼，但觉空气清新。一百多万年前，人类从森林中走出，当今文明社会，不知几人想回到人类的森林故乡？

　　总字数：2678
　　作者：闫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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