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ThomasVan

　　“宇宙的开端仿佛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没人知道为什么，然而不管原因如何，我很高兴宇宙以这样的形式诞生，因为我的存在也要归因于此。我所有的欲望和沉思，都是这个宇宙缓缓呼出的气流。在这漫长的呼气结束之前，我的思维将一直存在。”

　　与其说特德•姜是科幻作家，不如说他是用诗一般的语言呢喃着宇宙真谛的哲学家，为我们带来宇宙的呼吸。而特德•姜的《呼吸》和以它命名的短篇小说集便是一丝宇宙缓缓呼出的气流，带着沉吟、幻梦与思辨。

　　宿命论似乎总是贯穿在特德•姜的作品之中。

　　《前路迢迢》最直接、最无奈地说明了这一点，借用预测器——一个绿灯永远会在按下按钮的前一秒亮起的装置向我们论证自由意志并不存在。“现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而相信谎言是避免醒状昏迷的唯一方法。文明如今维系于自我欺骗之上。也许一向如此。”

　　对一个曾经沉醉在《一千零一夜》层层嵌套中的人来说，《商人和炼金术士之门》带我梦回山鲁佐德与山鲁亚尔的夜晚，梦回伟大的哈里发的荣光，它寓递归性的时间旅行故事于故事套故事的《一千零一夜》讲述形式，有唯一一条自洽的时间线贯穿始终。难道所见所遇皆是机缘巧合？却更像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一切。时间旅行故事从不罕见，我们探讨着衍生出的外祖父悖论，叹息着蝴蝶效应引发的悲剧，无力改变过去使想要消减缺憾的时空旅行变成缺憾的再现，过去即使可以改变也往往难逃悲剧的结局，但这篇小说传达了无力改变过去也不一定带来悲伤，一切早已注定也不一定不是一件幸事。

　　《焦虑是自由引起的眩晕》，小说内容和标题一样耐人寻味，小说中，我们可以同平行时空中的我们交流，三维空间的我们尽管不可以站在时间段岔路口“自由”选择过去与未来，却可以得知每一种可能的“自由”。如果无数个平行时空中是无数个自由选择的结果，如果总有一个时空中的我会是一个混蛋，我为什么还要对人友善？如果总有一个时空我会选择止步堕落，为什么不是我这个时空，为什么不是现在？每一个所谓的选择就此失去了意义，帕累托改进毫无必要，毕竟从整体上看终归无关痛痒。不过，即使诸如量子力学的多世界诠释，诸如上述种种成立，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以及我们应该坚信的是，如果我们的性格由过去每一种抉择塑造，那么同样也会从我们在多个世界中的决定昭示出来，我们应该做出更好的选择改变的不仅仅是我们在的这一个分支中的行为，还是在给将来的自己打预防针，通过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们是在确保从此以后更好的自己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分支里。这才是选择的意义，这才是自由引起的眩晕的解药，这才是“自由”的答案和奥义。

　　宿命论之下的人往往是悲观的，因为一切早成定数，没有自由意志的人在这世上不过是宿命的傀儡，所作所为已然注定，哪怕意识到这是宿命而后消极沉沦、无所作为也是注定。偏偏特德•姜在字里行间带给我们的是宿命下的反宿命，不自由下的自由，用奥巴马对小说的评价来说是“生而为人的温度”。

　　有一位古人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下垂泪涕泣，他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然后是沉痛的哀叹，“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他举酒赋诗，他游戏作乐，他看芸芸众生，终是悲伤笼罩欢愉，滚烫交织冰冷，逃不过“修短随化”呵，修短随化，修短随化，不仅都是宿命，还是短暂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一般的，匆匆而过无人在意的宿命，“岂不痛哉”！衣冠南渡，不是魏晋风流，仙袂飘飘，而是侵略之下的慷慨悲壮，于是，“一死生”“齐彭殇”，低迷，逃避，奏响时代的悲歌，难逃宿命。王羲之不愿啊，高呼“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虽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一切从来不是虚幻，从来都不是虚幻，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只能说像是命运的轮回，于世界、于自己、于后世都值得我们抗拒虚幻的执着努力。“兰亭已矣，梓泽邱墟”，便有后人做出了回答。又是百年，另一位古人在睡梦中为他续写了“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释怀，方是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宿命绝不是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宇宙的呼吸之间，也是这位先贤在会稽山阴的兰亭洋洋洒洒写下的“俯仰之间”，都成为了陈迹。唯有当下，当下才饱含意义，因为“我们得以存在就是一个奇迹，我们能够思考就是一件乐事。”

　　总字数：1540
　　作者：乌鸦像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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