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探春之刺

鸿田

　　偶尔翻过石头记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看探春与赵姨娘那段话，“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那口气忒也眼熟，竟想起《傲慢与偏见》中柯林斯先生“多蒙德·包尔夫人垂爱”那句来了。

　　照理这么个比法好不公平。柯林斯先生是《傲慢与偏见》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物，仗着德·包尔夫人提拔，做个小教区的教士，便自高自大起来，唯对女施主悉心崇拜，备加尊敬，时刻提点着德·包尔夫人的恩典。探春可是个“才自精明志自高”的，偏没福托生在太太肚里，自己的老妈又是个不晓事专会惹事给她丢脸的，让她恨不得与老妈划清界限。

　　赵姨娘真是生了个高明的女儿，说的话句句刺心，令她没有别话答对，“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这也问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这话厉害！赵姨娘虽愚，竟被亲女归到哪里去了？辱亲女还是被亲女辱，还得看个明白。

　　先说下身份。姨娘这个身份很暧昧，一半是主子一半是奴才，看从哪半边说。赵姨娘原是家养奴才，做了贾政的妾后，比一般的奴才上升一个阶位，离明公正道的主子还差好远。别人当你主子还是奴才看待，只看你自己。与芳官等人撕打作一团，让她说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便是将自己沦为奴才那半边了。赵姨娘肚皮争气，生了一子一女，也是一半争气一半不争气。而探春的身份反而强过老妈，成为四分之三的主子，离正经主子还有一步之遥，就看有没有机会靠上去了。

　　再说下拉扯。赵姨娘见女儿好，自然是高兴的，因连带自己也体面。但女儿越高走，离她越远，又不带着她走，她自然要拉扯住她，方能离了这熬油似的地方。从探春那头来说，我好不容易得到个晋升的机会，你偏来拉扯我，大家一起摔下来，那才正经没脸。探春自然是向上头靠拢才有前途，当王夫人是娘，自己的亲娘当然不好否认，但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分明就是奴才。所以说，“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分得清清楚楚，她才不认这个奴才作舅舅，“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王子腾），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若认这个舅舅，就又被拉扯到奴才堆里去了，她才不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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