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时间，从来不是一条简单的绳索

杨超越

　　时间常常给我们一种错觉，它是永恒的，是不变的，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尺度。从我们出生开始，我们进入时间，直至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常常感觉在这整个过程中，时间都扮演着一种中正的角色，是个不会出错的背景存在，仿佛它从头到尾都是它自己。

　　大家习惯性地生活在这种时间里，它就像是一条光滑的绳索，是一条不断的直线，直到一种突变的来临。

　　但它即使来临，也很难让我们先去怀疑是否是时间出了什么问题。正如当拉蒙一开始让镜子照进那个病灶开始，他不知道他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轨道，进入到了另外一种时间。他习惯了原有那个时间，他的家人也是，他们还在惯性地生活着，并希冀以此就能抵抗住这个突变的来临。

　　他一直在拒绝，他的家人在拒绝，亲友们也在拒绝。不管是哪种拒绝，都是在拒绝自己这“唯一”的时间被打乱。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拒绝，她们尝试着把他拉回以前的世界，她们无法面对拉蒙的缺失。他的儿子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毫无头绪，只能被动地守住自己的时间。他的兄弟愤怒，他怎么会喜欢这种麻烦。他的同事、朋友礼貌性地对待他们也好，戏剧性地对待他们也好，都在和他们保持微妙的距离。没有人是清醒的，除了那只“讨厌”的鸟。在鸟的眼里，都是一群傻瓜，每一个人都找不清楚自己当下的位置。

　　然而时间，并不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它不是一条普通的绳索。如果仔细去看，它更像是一段基因序列，它是一段一段的。它们看似牢固地链接彼此，实际上那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机会。因缘际会下，这些片段里，有些嘌呤会迷失，也许有些还会续断。总之，它们来来去去，因此带来了突变。虽然看上去仍然是一个样子，长长的锁链，像时间的绳索一样，可是在外在已经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显现。你以为你还在第一种时间里，其实你已经来到了第二种，正如癌变之后的拉蒙。

　　在第二种时间里，人们是迷茫的，因为那些潜藏的危险因子从没有透露过任何自己往昔的历史。所幸医生们对这个突变知道一点，他们会尽可能地让患者平安度过这个变异的时间。虽然医生们已经竭尽所能，但是结果依然会有不同。有的人医不对症，结果病人也最终迷失在这个时间里。有的人医治的对症，他们能够逃离出来，比如特蕾莎以及她的病人爱德华多。但这些逃出来的人，会返回到第一种时间吗？并没有。

　　突变一旦发生，时间就被永久改变了。她们尝试不同的方法，心理上的或精神上的功课，或寻求特殊药品类的襄助。她们无法面对，她们就是回不去了。她们痊愈了之后，如同被请出了这个第二种时间。她们以为自己会顺理成章地回到原来的时间里，但是她们发现没有，她们融入不进去，总有不合拍的地方。她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了第三种时间里。她们经历了突变的突变，似乎痊愈了，但是好像又没有。

　　在每一种时间里，遇到的问题，面对的人都是展现着不同的面貌。以她们独有的经验，特蕾莎可以安慰刚刚进入第二种时间的拉蒙，但是她救不了自己，她没有痊愈，但是也没有更新的突变发生，她被困在了这个第三种时间里。爱德华多也在第三时间里，但是他更向往的是第二种时间，那里的“大他者”才是他人生的稳定器。

　　他们都有一种对曾经拥有过时间的眷恋。大多数人在第一种，也留恋这里。拉蒙在第二种，但是仍留恋第一种时间。爱德华多在第三种，迷恋第二种。特蕾莎想跳出第三种，回到第一种，或者跳到有“更好”的第四种，譬如成为母亲。可是他们渴望的都是无法抵达的，努力的都变成了徒劳，因为突变不随主体渴望行事。

　　渴望是痛苦的，突变只是一种事实。

　　生活在同一时空这件事迷惑着我们，让我们混淆了我们的痛苦，让我们忽略了那些世代潜伏、随时变异的序列，让我们误以为我们拥有某种同一的、亘古不变的维度。这样的模糊拯救着我们，也分离着我们。

　　字数：1338，转自：鹿无虞，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80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