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之树》 吕梁山区矮人坪村的共妻与阶级斗争

鸿田

　　小说以“文革”为背景，讲述贫瘠的吕梁山区一村庄“矮人坪”的故事。烈士儿子苦根儿（赵卫国）接受过革命教育，响应时代的号召，从城里来到“矮人坪”，为写一本以父亲为原型的革命小说，要把村里阶级斗争搞起来，纠正曾经的老革命、如今的公社主任刘长胜的生活作风问题。苦根儿一个人住，严格要求自己，觉得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但他坚定地要查清复杂的阶级关系，要批斗，要带领村民奔向本村的共产主义社会。他时时想着毛主席的话语，想象着像毛主席一样干革命。

　　村里都是一溜的残疾人（瘤拐，是大骨节病），逃荒者暖玉留了下来，成了全村男人梦想的性爱对象，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他们供养她，他们也争着与之发生关系。这就是贫穷地方的共妻啊。——不知为啥，想起读过的《受活》来。刘长胜自然也不例外，每次来村里宣读报告和北京的文件，都要住在暖玉窑洞里。每次来，就要引起村里男人的众怒，但敢怒不敢言。

　　拐老五曹永福以前家里地多，后来哥哥逃了，自己成了富农。上面一说搞运动，要批判，这个残疾人村就只能勉强凑数拿出拐老五。拐老五是老光棍，饲养村里的牲口，村长天柱和村民都挺喜欢他，可碍于上面的要求和苦根儿的坚持，只好批一下。

　　苦根儿要搜集刘长胜的黑材料，要去上面检举他生活作风与革命思想背道而驰，便要拐老五交代。天柱也在一旁做工作，他是想批倒刘主任，免得他把暖玉拐走了。拐老五不想害谁，也不想坑暖玉。自己上了吊。小说后半部分也就成了村民为老拐叔料理后事，要厚葬他。

　　暖玉这个人物有意思，她是随着父母逃荒的，要饭的。到了矮人坪，受到瘤拐们的热情招待，弟弟吃多了活活胀死了。瘤拐们反而厚葬弟弟，给了父母驴子和粮食。为报恩，暖玉留了下来。——上次回家，听说我们那地方，以前也是一户逃荒的到了里面山沟，女儿就与光棍儿结合了。她心里明白得很，也不大看得上男人们，对于刘长胜宣读的那些话，她大多戳之以鼻。比如，她就笑说，哪有一亩地打一万斤粮食的，都是大跃进给闹的。刘长胜心里说，她没有阶级觉悟。但，他时刻惦记着暖玉的身，不敢真的把暖玉怎么样。倒是不结婚，不耍朋友，一个人吃饭的苦根儿看不下去，要揭发刘长胜。知道老拐叔是为了她，暖玉着实更加感动，更伤心。

　　可是，暖玉们为啥要逃荒呢？

　　刘长胜为了暖玉，当然应该还是为他自己，离了婚，准备娶暖玉。结果，走烂一双鞋到县里揭发的苦根儿同志让他下了课。暖玉前来告诉刘主任，早想跟你说了，我怀了娃娃，但不是你的。估计是天柱的吧。这一声倾诉，怎么听，都让人想起《勇敢的心》里儿媳在垂死的英王耳边说的那一句。

　　“你说说你到底是谁的女人？你说呀你？”刘主任疯狂了。

　　你是谁，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秦暖玉。暖玉说，我是我自己的，我要走了，离开矮人坪。

　　嗯，“我是我自己的”，颇有后来八十年代小说中新女性的独立之姿。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代作家不少人喜欢把女性当成解放的力量，当然多数是从性开始的。比如《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小说每一节都是不同人物的自述，苦根儿、刘主任、拐老五、天柱、暖玉、糊米、天柱的儿子大狗和二狗，第一人称。罗生门？没有。就是“碎片化”的交待，构成整体。李锐自述，是在学福克纳。写作之所以能动人和出彩，按照李锐的说法，不是你借鉴了谁，而是你是否写出了自己。谁都会受先前作家的影响，比如福克纳就学巴尔扎克和乔伊斯，但福克纳最终还是福克纳，二流作家王有才最终不过县文化馆的文化人儿。王有才是我编的。

　　贫穷和落后贯穿历史和世界无数地方，但能否就此写出普遍性的处境，如苦难，这才是见功力的地方。《红楼梦》中温柔乡荣宁二府没有贫穷，但苦难和悲伤不绝。李锐要说“文革”，是从具体的微小地方的微小事件入手，而又超越农村题材，超越吕梁，写普遍性的困境，写“文革”浩劫如何在社会的末梢掀起斗争，引发悲伤。当然，如其所言，这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关于中国人的故事。

　　但就这本薄薄的小说而言，还看不出李锐的野心和引起人心里发慌的普遍震颤，大概他的系列小说才能凑够全套吧。

　　在小说的最后，大狗和二狗跳上二黑（拐老五生前喂过的驴子，他死后，驴子伤心，不停刨地）拉着的车，逃出了瘤拐村。可他们要去哪里呢？不知道啊，仅仅只是想换一种活法，要当一个好人，再也不像大人一样打二黑了。哎，二狗是个傻子啊，大狗也看不出有啥能耐。

　　小说的叠语有意思，人物不停重复自己的话，重复自己的纠结和怅恨，也就很少能想明白了。刘主任想不清楚，为啥苦根儿就要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变通。天柱困惑，苦根儿犟得很，矮人坪那里有啥阶级压迫嘛，就那点儿人，还能掀起什么波浪？这么贫瘠的土地，苦根儿要修梯田，搞沟渠，描绘美好的未来生活，还有养老院，这不是瞎搞么，只会破坏水土。拐老五纳闷，田地又不是自己的，怎么就成了斗争的对象？

　　呜哇哇哇。

　　总字数：1678
　　作者：慢行者2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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