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无谓的理想

牛妞

　　读这本书的过程，总觉得自我意识过剩，常常觉得故事里的主人公正是自己，不确定、逃避、痛苦难过都相似地发生在我的身上。手法高超的作家往往指出我们的通病和特点，让读者感到被看破和剖析的痛苦以及喜悦。

　　黑塞在书中提到的荒原狼绝不是个例。人在生活中都感到一样的难以抉择——不过是每个人的程度和表征，思考的深度不同——而这种对生命和自我的怀疑是很难消失的。人有多个自我，将其分类，有所谓“市民性”的自我，有狼一般的难以控制，有狗，有熊，不一而足。其实如何分类并不要紧，分类是个利于交流的符号，在书中，狼性代表了如人类初生的单纯，继而是自由和狂野，以我的理解，市民性的过程，正是人们在社会化的过程中逐渐失去狼性的过程。黑塞把二者当做对立面来分析。人在社会化的过程中被分成小组，赋予不同的属性，被贴上不同的标签。而贴标签的过程正是消解掉个人精神的过程，随后人们变成社会这个大工厂里面的小小零件，成为工具，成为技术的附庸。

　　所以荒原狼想要逃离这种被定义被安排的生活。正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描写的主人公一样，放弃了银行职员的稳定工作和外人看来幸福的家庭，跑去巴黎做画家，荒原狼也选择了逃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阁楼独居，有一两个情人。孤独和些许的社会交流是他们反省自己的舒适的方式：思路不会被打断，而又时刻记得自身此刻所处的位置而不至迷失。两本小说里，主人公的最初经历相似，描写手段却不同，作者的态度直接导致两书不同的结尾，毛姆笔下的画家和一个土著女人居住在塔西提岛上，最终身患麻风病而亡，黑塞笔下的荒原狼在文明社会遇到几个几近神秘的人物最终感到生活不过是口袋里面的玩物。一个是代表原始本真和回归的小岛，一个是洞知人世变故的“圣人”，二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方式追求自己的理想，一个为此而丧生，一个为理想所玩弄。

　　再说理想，大概也只能感叹一句“汗见干”了。理想从来只活在头脑里，书本里，文字里，绘画里，音乐里，不在生活里，不在技术里——黑塞认为的技术不过是精神的媒介，本身没有意义，也不产生思想。黑塞借书中一个和他同名的女子之口说，即使理想再崇高的人也永远无法摆脱庸俗的市民生活。无论荒原狼如何厌恶冗长的社交，低俗的音乐，聚会，舞蹈，丑陋的歌德画像，他都永远无法逃避这一切，相反当他接触到这些他自以为讨厌的东西之时，却会在某些时刻被内心的“市民性”所控制。书中，连歌德本人都要忍不住告诫荒原狼，“严肃认真是用于过高估计时间的价值而产生的。”人类如此渺小，时间也是渺小，所谓对永恒的迷信反而是无谓的。最终——虽然这个词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和理解的范围——一切都要消失，还不如及时行乐，不去顾及那些所谓的高尚，不去管战争，不去管死亡，人所以为的自我价值是无意义的。作者把死亡和战争相提并论：死亡不可避免，战争也不可避免，单个人的行动不足以抵御一场战争，更无法处于害怕逃离死亡。人是渺小的，一切的理想和为之所做出的努力都只不过是堂吉诃德式的滑稽剧罢了。

　　如果理想没有意义，如果理想和现实之间是痛苦的，人们是否真的要放弃？书的结尾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有说不出的幻想和滑稽，一切都是口袋里的游戏，在游戏里得到欢乐的人是否在生活中也能同样欢乐呢。回过头看，黑塞其实在书中如是说过：理想是痛苦的，但从理想的开始人们就应抱定不会实现的决心。如果打一开始我们就为了理想的实现而生活，这样的理想恰恰是庸俗的。理想的意义在于过程，正如我们生活不是为了消除死亡，理想不是为了达到。有时人们为了生命中的狼性而激动，有时则是由于市民性而放纵，不管身处什么位置都厌恶另一方的状态，企图达到统一是不可能的，企图永远放弃一方也同样是妄想。人正是在这种缺失和摇摆之中感受到痛苦，一种无法消除的痛苦，而有时这种痛苦竟是一种乐趣。有乐趣就够了，哪里还顾及得到理想是否实现呢。

字数：1408
原作者：BlueN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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