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的女儿》：松果来袭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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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性痛苦是埃莱娜·费兰特一直以来钟爱和擅长的主题之一。

　　在《暗处的女儿》中，费兰特写道：“痛苦来袭的速度很快，你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怎么向前逼近。”

　　全书以中年母亲勒达的第一人称写作，围绕她偷走和归还一个玩具娃娃的经过，巧妙地揭开一个现代知识女性对母亲角色的掌控与失控体验，以及在“成为自己”道路上的奔逃与妥协。通过勒达的自我剖析，费兰特呈现了现代知识女性对母亲角色之认知中的绝对化现象，并为现代母亲提出一种“成为自己”的思路。

　　夏日度假中，勒达在松林里行走，四周一片寂静，松脂的气味、松子的颜色、松仁的味道以及松果打开的声音，勾起勒达对童年嬉戏的回忆，为假期平添一分特别的愉悦。

　　忽然，勒达感觉背部受到重重一击，转身，只见一颗松果滚进树丛，大小如“握紧的拳头”。

　　这个比喻中包含了勒达对此刻疼痛的感知，同时暗示了勒达即将在海滩上遭遇的痛苦。一份甜蜜的怀旧感，不经意放进嘴里咂摸，却陡然变得辛辣又苦涩，激起胃部奇异的疼痛与烧灼。

　　在海滩上，勒达从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不自觉将那个被女儿埃莱娜和家族困住的年轻母亲尼娜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然后“行动先于思考”地偷走了埃莱娜的玩具娃娃“娜尼”（在娃娃众多的昵称中，勒达不由自主地选择了与“尼娜”相似的一个）。

　　勒达对此自我反思：“我选择了一个无关的人，把她当成女儿来陪伴我，我在寻找她，靠近她。”换言之，勒达希望通过为尼娜提供支持与帮助——勒达想象自己如十五年前帮助过自己的一个英国女人布兰达一样，赋予尼娜经验、智慧和叛逆的力量，将她从家庭角色中解救出来，踏上另一条道路——来争取尼娜对自己的同理心。

　　这种同理心是一种代行性的同理心，替补的是勒达写信向两个女儿祈求却未能取得的理解与认同：“我真是愚蠢，在孩子五十岁前，和她们聊这些事，期望让她们看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个工具。告诉她们：我是你们的过去，你们的根基，要听我的话，这对你们有用。”

　　但是，从归还娃娃的结果看，布兰达与勒达之间的“力量传递”关系未能重现于勒达与尼娜之间，勒达所想象的“角色赋予”机制也难以真正解决知识女性在母亲角色中的失控问题。

　　一颗小小的、无从预料的松果，竟会激发和预示如此狼狈、深邃的痛苦，反观书中提到的另一种重大的、有准备的疼痛——怀孕与妊娠——却被勒达优雅地承接和体验：“我想象着，怀孕是我一生中最善良的阶段。因此我保持警惕，严格遵照医嘱。在怀孕期间，我努力保持美丽、优雅，让自己一直勤快、愉快。”“甚至漫长而剧烈的阵痛都没有让我失控，我觉得那是一种极端的考验，让我做好准备，控制恐惧，留下一段充满自豪的回忆——尤其是对我自己。”

　　这是勒达的第一次怀孕与妊娠。即使这种优雅是基于一种强力的自我掌控，但它至少给勒达带来了人生闪亮、情感提纯、血脉升华的成就感。

　　如果没有勒达的第二次怀孕与妊娠，对这两种疼痛的描绘就会看起来不仅逻辑断裂，并且程度失调。

　　勒达的第二次怀孕和第一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夺走了她“所有的能量、力气和想象”，她感到精神萎靡、头脑昏沉、身体乏力，仿佛肚子里住着一只无法驯服的黑暗野兽。

　　“令我真正崩溃的是：我放弃让怀孕的体验得到升华，第一次怀孕分娩的快乐记忆全被推翻了。”

　　对这两段怀孕进行对比回顾时，勒达正在清理娃娃肚子里的黑水，小女孩埃莱娜在娃娃肚子里塞了一些东西，想让娃娃怀孕。这启发勒达发现了母亲和女儿这两种角色界限的模糊性，以及这种模糊性对现代母亲的解绑作用：“通过游戏，我们应该从小就告诉女孩真相：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营造一种可以接受的世界。我现在也在玩游戏，一个母亲也是一个玩游戏的女儿。”

　　换言之，第一次怀孕因成功的自我掌控而快乐，第二次怀孕因自我失控而痛苦，这两件事表面上“不一样”，实际上都根源于现代知识女性对母亲角色之认知的绝对化现象：因为勒达对母亲角色的理解太高太严了，所以她只懂得严格控制一切、从而达到目的，或是放弃控制、滑向自我崩溃。经过十五年的反思，勒达才发现了一种破局的新思路：应该去寻找一种自己可以接受的母亲角色，而不是强令自己塞进完美母亲的标准里。

　　沿着这个思路，或许有一天/有一些时刻，女性的“做母亲”与“成为自己”能实现同向而行。至少在勒达身上，我们能看到这并不难办到：“有一天早上我发现，我唯一真正想做的事，就是在两个女儿面前削水果，削出一条蛇形果皮。”

　　总字数：1589
　　作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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