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脑洞大开”的故事，拓展女性写作的无限可能——读杜梨的《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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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认识杜梨是因为两年前读她的散文集《春祺夏安》，一本以颐和园为背景，穿插三代人生活经历的非虚构。今年三月，杜梨的短篇小说集《漪》新鲜出炉，让我看到了杜梨在小说创作上的实力，以及女性写作的无限可能。

　　《漪》这本书故事精彩、脑洞大开，冠以“女性写作”有可能窄化了它。但《漪》确实是出自女作家之手，写了很多女性故事，融入了独特的女性经验。

　　说到女性写作，可能很多读者会联想到张爱玲式的细琐与幽微，但杜梨这本新书探讨的主题远超家庭经验，七个故事涉及佛学、古建筑、家庭暴力、多维空间、流浪猫救助、失独家庭、动物实验、残障问题、精神障碍，还有说唱、历史、留学生活、移民问题和帮派斗争，让我不由钦佩作者的学识之广博。

　　以往我极少在一本短篇集里面看到这么多的社会议题，尤其是青年作家的小说很容易因为生活经验的局限而出现高度同质化，但杜梨很明显属于既勤奋又有“老天爷赏饭”的写作者，她在小红书笔记里写到自己工作七年出了七本书，还生了一个孩子，足以激励诸多声称自己“上了班就麻木了，再也写不出来东西”的文学爱好者。

　　《漪》这本新书的精彩，首先在于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幻想与现实问题的无缝衔接。开篇第一个故事《鹃漪》同时具有奇幻与科幻的色彩，却直指女性困境。女主角花末刚怀孕不久，她和丈夫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但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因为凑不出新房首付，丈夫建议购买一套折价的“凶宅”，于是夫妇二人被卷入了房东家里的遗留案件。花末经由梦境闯入了凶宅中的多维空间并被困其中，认识了惨遭杀害的房东妻子杜鹃，杜鹃被杀时正怀胎四个月。在交叉视角的叙事中，读者得知房东是一个大学教授，当他用高能粒子炮进行破击实验时，发现自己家中就存在着一个天然的撕裂场。他和韩江小说《素食者》里的那个丈夫一样，只想找一个最普通、听话的妻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付出，当发现裂缝之后，他的家暴随着野心不断升级。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被家暴致死的杜鹃和饱受工作与生活摧残的花末都在这个异度空间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同为怀孕的女性，一个丈夫残暴，一个丈夫体贴，境遇看似千差万别，却都只能在现实之外寻得安宁。幸而花末夫妇在空间爆炸时成功出逃，杀人犯也最终落网。可惜他们还是没了新房，只能在梦中筑巢。这个令人心酸的故事，想必能引起都市打工人的深切共鸣。

　　第二篇《今日同饮庆功酒》，写了一对失独老夫妇和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彼此救赎的故事。胡同大爷王三鲜在文革时错失初恋，和暗恋他多年的沈梦华结婚，有了独生女儿银枝。善良可爱的银枝喜欢猫，但王三鲜却坚决反对她养猫。中年下岗的沈梦华总憋着一口气，生活的艰辛以及和老公初恋的暗中较劲让她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女儿，好容易银枝考上大学，当了记者，却在一次报道中被歹徒杀害。夫妇二人失去了盼头，只有女儿留下的一只猫成了最大的慰藉。作者分别从王三鲜、沈梦华、银枝前男友霍一、失去双亲的霍一表妹四个人的视角展开叙述，串联起整个故事。北京胡同的设定读来亲切，时代变革中普通百姓的命运令人唏嘘，好在伤心的老夫妇和饱受精神问题困扰的孤儿因为爱猫而联结起来，得以互相慰藉，我也透过故事看到作者的善良、温柔和悲悯。

　　《大马士革幻肢场》写了留学归来的博士薛川的创业故事。薛川开设幻肢场原本是想帮助因爆炸致残的大马士革难民，却在寻找投资的过程中逐渐卷入了资本的游戏。为薛川打工的赵巍少年时因电击事故致残，长大后虽然接了人造手臂，仍在找工作时处处碰壁。当他好不容易在薛川的幻肢场找到了工作，却对用于试验的猴子产生了感情，不忍看他们一再遭遇截肢的痛苦，给猴子吃了带有致幻成分的糖果，因此破坏了实验数据的准确性，被薛川视为眼中钉。而薛川因为迟迟没有给投资人带来经济效益，为大马士革捐赠的愿望也被资本家无情拒绝。在这篇小说中，作者揭示了动物实验的残忍、资本的虚伪和残疾人面临的种种歧视，一个想造福世界的科学家白白让几千只猴子成了残疾，更对现实生活中近在眼前的残疾人失去了同情，着实令人唏嘘。

　　《三昧真火》涉及原生家庭的伤痛和来自底层的女说唱歌手对家乡的复杂情感，杜梨显然是说唱音乐的发烧友，连贯穿其中的说唱歌词都洋洋洒洒地替主人公创作了好几篇。留守儿童、重男轻女、儿童xing侵、阶级差异、网络暴力、精神障碍、爆炸事故等复杂元素和社会问题的堆叠很容易让一个短篇小说内容过载，但作者巧妙地从姐弟视角逐一补全故事的全貌，哪吒李、美猴王两位说唱前辈的无私帮助和弟弟对姐姐从始至终不变的依恋给这个沉重的故事增添了几分温暖。

　　《在瓦伦》写了不为中国读者熟知的西班牙移民问题，《小娃撑小艇》借一张牙牌带我们穿越古今，无数风流人物跃然纸上，最后一篇《西班牙猎神》融入的“作者私设”有点密集，像一个世界青年的大联欢，一个无国界的童话故事，但作为小说来看尚还有些稚嫩。

　　总的来说，杜梨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善用多线叙事铺设悬念，她的创作题材丰富，驾驭文字得心应手，也给了我很大的启示：女性作者，或者说文学作者想要突破自己就必须走出书斋，走出知识分子的小圈层，方能看到众生。

　　在刚看到杜梨的作者简介时，我曾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作为北京孩子，得以出国读创意写作，想必是衣食无忧的——我以往经常在高学历作者的小说中看到一种只关注“中产阶级痛苦”的悬浮，然而在杜梨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跨越阶层与圈层的，人性中共通的真挚情感。读完《漪》的后记更是感慨，生活的艰难，尤其是女性同时承担工作、写作、翻译和育儿的重担，让杜梨的视力受到了很大的损伤。或许也正是曲折的经历让她的作品中充满对人间疾苦的关怀。

　　这几年我经常怀疑文学创作的意义，在短视频泛滥、故事唾手可得的时代，小说还具有和以往同样的魅力吗？这次读完《漪》，我又感受到了一种振奋。文学的想象力带我们走出现实的桎梏，从无数灰暗之中，折射出微小的光明。


字数：2346
作者：冬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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