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结婚十年》

今天吃肠粉

　　说起苏青，大家总是先想起张爱玲那篇《我看苏青》，张小姐的光辉太耀眼，又绝少议论别人什么，所以照到苏青身上，难免也使她不寻常起来。我想大部分人读《结婚十年》，都是受了《我看苏青》的影响吧？至少，我是这样的。

　　张爱玲说苏青是“苏青是乱世里的盛世的人”、“一个直截的女人，谋生之外也谋爱，可是很失望”；胡兰成说苏青是“世俗的、没有禁忌的”。

　　我带着这般先入为主的概念开始看《结婚十年》了。然而，还是觉得惊叹，那个年代的女人，写作，并且用那么一种姿态写作，写自己的故事，并不避讳什么的。一边觉得夸张，另一边又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苏青是宁波人，这一点她在文中也间接点明“N城”，“N城人是喜欢吃咸的，清口的，容易下饭的东西，如胶冬瓜啦，臭乳腐啦”。宁波人是大大咧咧的，尤其与上海人相比更是这样：向往热烈的生活，丰富的、热烈的，清清楚楚的。苏青也是，文中的“我”，泼辣的，和小姑杏英的明争暗斗中，从来都是不肯就让的，东西摔得当当响；真实的，柴米油盐，“买小菜”这个细节一直在文中出现，就像是在我们每日的生活中一样；坚韧的，上海战乱的时候，只身带着刚出生几天的女儿，在大太阳底下苦候了一天，为了回到丈夫身边；激愤的，常常生出身为女子的感叹，叹她母亲可怜又可恨，叹男人的负心与自私。

　　说实话，苏青的文字很没有什么，只是有时候一些细节，小小的字眼就马上生动起来了——“老黄妈替我拿来件绸旗袍，浅蓝色的，像窗格子外面的悠悠天空。”那大约也是生活的力量，只是女性写作者往往更具备还原细节的能力。

　　“食色性也”，《结婚十年》中倒是对这两点作了很好的阐释，倒也看得出苏青的真性情。

　　所谓色，她并不避讳和应其民的感情，即便是已经身为人妻；也不避讳对思春的描写：“我需要一个青年的，漂亮的，多情的男人，夜夜偎着我并头睡在床上，不必多谈，彼此都能心心相印，灵魂与灵魂，肉体与肉体，永远融合，拥抱在一起。”这在当时是很拉风的事情吧？尤其是又出自于一个女人之口。“许多人，对于文艺本来不感到兴趣的，也要买一本《结婚十年》看看里面可有大段的性生活描写。”大段的性描写是没有的，不过一个女人可以以如此真实的、坦诚的态度谈到性，在那个年代，我还是觉得很厉害的。

　　关于吃，苏青更是热情，这热情是骨子里生出来的，叫人亲切的、充满了生活的气味。像是傍晚回家的路上，闻到邻居家饭菜的味道，一如自家的，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她说宁波的吃食“八月里应该吃桂花黄鱼了，鱼肚皮上一抹娇黄，鱼眼睛像透明的绿宝石，N城人居处近海，捕来就吃自然是新鲜的。他们常常放盐及料酒清蒸，也可以加虾子酱油，但更爱清口的却放虾瓜汁或上好盐菜汁等。”和贤搬到上海去之后，不管生活有多么困难，嘴总是要先糊上的，看她细细的写买煤买米买炉子，买小菜如何在收摊时去塌便宜货，如何留着沙利文糖果盒子为了以后送人，如何做了那顿让所有人都失望的菜招待客人，借由吃，一个女人眼里的生活跃然纸上。

　　在写簇簇满月母亲送来小衣服时，我看见了《红楼梦》的影子。“弥月应该穿老虎头鞋，因此这老虎头鞋便足足做了十双，有大红级绣黑白花的，有金黄缎缀黑绒花的，有湖色缎钉碎珠花的，有粉红级映五彩花的。”对“我”的衣服的描写，虽然没有大张笔墨，但也是用了心的——“紫红薄呢夹旗袍，紫红呢制高跟鞋，在长的烫发上面，打着个紫红呢带的小蝴蝶结儿。”看到这些，心里在想，真的是女人啊，喜欢这些繁复的、精致的，又无关紧要的细节。

　　还是来说说爱情吧，一个女人的小说如何能不去谈爱情？更何况是苏青。《结婚十年》里的“我”是现实的，“我”的爱情也是现实的，对应其民虚弱的爱恋、与丈夫的爱始终缠绕在负气和生活的不如意之中，即便是丈夫的出轨，也是平静的应了，那也是社会制度的崩溃显露了他的不负责任，或者说，是失望了，对于男人，对于现世。“我”的爱一直在寻找一种平等地位：“我”不愿意母亲为了自家出门的女儿死撑面子，不愿意因为生了女儿而遭到大家的耻笑和冷落，不愿意被限制不能读报写文章，不愿意被丈夫抛弃于是主动抛弃了家庭。这平等是一个女人在爱情中的地位，不甘心被别人决定，是固执，也是觉醒。

　　她在《谈女人》中说：“女人的爱情太缠绵。最初的缠绵会使男子留恋，愈到后来便愈使他们感到腻烦与厌恨了。”“女人是神秘的！神秘在什么地方，一半在假正经，一半在假不正经。”就好像在写到归宁时和母亲的疏远，“做人真是悲哀的，姑娘出了阁，连同娘都生疏了。”她的心是清明的，男女之爱也是看开了，只是换作张爱玲的话“新式女人的自由她也要，旧式女人的权利她也要” 。有一个体贴的，负得起经济责任的丈夫，有几个干净的聪明的儿女，再加有公婆妯娌小姑也好，只要能合得来，此外还有朋友，她可以自己动手做点心请他们吃，于料理家务之外可以写写文章。这就是她的单纯的想法。

　　苏青是直接的，直接得近乎是刻薄的，苏青曾毫不含蓄地挖苦冰心，说看了她的照片后，再读她那种夸张地描写女性美，觉得很可笑。这刻薄，一点情面都不留，生生将人一棍子打死一般的用力。像是无畏，又像是无知。这刻薄，文章里面亦是看得到，“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只有男人可以享受爱，爱就是促成交合同时还能够助兴的东西，男人到了中年后渐渐明白过来了，觉得它太麻烦费时，要讲究享受还得另外用一种东西来代替它，这种东西便是钱，钱在男人手里，谁能禁止他们同时大量的或先后零碎的一个个买爱！”这刻薄又何尝不是对自己呢？当一个女人对男人失去了希望，生命又怎能不被抹上惨淡的痕迹？可是又不同于张爱玲，张的刻薄是心底里生出来的，看上去就变成了淡漠和荒凉；苏的刻薄是挂在嘴上的，心里还是一味的热，骨子里的热情。

　　最后，说一点点苏青的闲话，这个人，说她性格热烈也好，刻薄小气也好，倒是个实实在在的真性情。“有时候看她是胆怯的，她怕吃苦，怕危险，怕一切渺渺茫茫的东西”，而更多的时候她就像是她的文，细细碎碎，又充满了真实的生活热情。

　　字数2086，转自winnie猫，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241473/

烟雨红尘

看起来像是散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