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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结构上和隐喻系统都非常简洁的费兰特作品,以疼痛开始以重病结束。我震撼于费兰特对于女性心理的觉知和记录。整本书蔓延着非常强大的主体意识,还有现实生活里女性为了认识自己而不断产生的的投射。娃娃是她内心深处对母职的一种反抗与挣扎,但最后我发现,反过来看,女性更像是一个口,娃娃的口,各种东西都很容易入侵的口,为了捍卫自己,我们必须总是警惕什么进入了我们,什么在我们的身体里发生作用。那些东西有好有坏,这种主体意识是天赐的、自然的、也是宿命的。
勒达十分关注自己,她对自身感受有这一流的觉知,这份觉知力大于很多人,也让她成为一个主体意识强烈的女性。
比如,当他看到乔瓦尼和他的朋友们在餐厅玩牌时,她能察觉到“那男人肯定在朋友面前吹嘘了什么,说他和我这个外地女人之间有某种亲密关系”,她承认自己是从中得到了某种快乐的。“我会在他耳边说话,用胸贴紧他的手臂,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看他的牌。在余下的岁月里,他一定会很感激我。”此刻,她想利用这种想法获得一些快乐,她可以这么做,并不必为此感到羞耻。总会感到索然无味的,然后丢掉离开。自由自在。
在费兰特的文字里,我总是能出乎意料地“接收”到一种我“不敢”意识到的意识,比如意识到自己的魅力、施展自己的魅力,但她选择相信女性自身的感受,不论那是什么。意识到就是比意识不到要好,否则,我们所说的“女性意识”是什么呢?如果你对你的感受都没有觉知?
费兰特写出了许多在重重枷锁之下的女性的真实感受。勒达在这短暂的海滩度假之旅中,剖析着自己的自卑与自信、战斗与逃离、自我折磨和折磨他人,任凭那些在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的感受浮出水面。她在叙述的一开始就知道了内心风景的走向,一如海边用来警告风浪来袭的红旗。
这件事应该说吗?这件事应该写下来吗?如果这么做了,别人会如何看我?……这些限制性信念统统被费兰特从女性身上剥离了。她真实且诚实地捕捉了勒达探索自我与世界的欲望,她反感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厌恶自己的出身,她不自觉地和身边所有女性比较,还把女儿和“大家公认的漂亮女孩”比较,她喜欢在男性面前施展自己的魅力,甚至在女儿的男友面前也毫不顾忌。更不要说,她女儿面前给偷情对象打电话、说荤话,后来还抛下她们整整三年。这些意识和行为违背社会规则,有的甚至带着微小的恶意。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描述中,一种独特的女性主体意识逐渐显现。坦率建立在摆脱了社会强加于女性的羞耻感之上。她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她有权这么做,无需寻求他人的许可,因为她已经给予了自己这种自由。她不需要别人的允许,她允许了她自己。
在当下的信息流中,有太多用下定义、作诠释的方法去说明何为女性意识、女性如何做自己。然而,费兰特采取的策略是,彻底站在社会规训的反面,捍卫那些不被允许的感受,让女主角的每一个选择都深深向大地扎根,赋予角色巨大的支持和力量。那些你不被允许但你自己允许了自己去做的事,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
在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天鹅试图接近复仇女神涅墨西斯(Nemesis),后者为躲避变形为鹅,但最终仍被迫结合。涅墨西斯的蛋被牧羊人发现并转交给勒达,勒达将蛋保存在瓮中,最终孵化出海伦,并视其为己出。这种非血缘的母女关系暗含了母职的复杂性和非天然性,以及身份认同的流动与矛盾。
费兰特以此隐喻女主角被 “神圣母性” 绑架的命运 —— 正如神话中勒达无法反抗神权,小说中的勒达则被社会规训的母职所困。
而埃莱娜(Elena)这个名字,即海伦(Helen)的意大利语变体。神话中,海伦的诞生引发了特洛伊战争。借助这两个名字的隐喻,费兰特迫使我们思考:母亲究竟是血缘的延续者,还是社会规训的扮演者?正如勒达在神话与小说中的双重困境所示,母职的暗面正是其被遮蔽的暴力性与不稳定性,而女性的自我认同往往在“母亲”与“人”的撕裂中艰难重构。
小说中的勒达毫不避讳地袒露自己对女儿的种种感情,她希望女儿继承自己身上优秀的品质、彻底躲开那不勒斯粗俗暴力的氛围,希望女儿不必因为外貌而焦虑,成为有文化和社会地位的接触女性。同时,她也讨厌女儿,讨厌她们阻碍了自己学习和进步,将女儿视为自己身体的入侵者和生活的掠夺者,甚至有时候就是本能地窝火。
勒达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上是女儿的榜样,可她却发现“两个女儿一直都在努力变成和我截然不同的人”。有时候,她会很自然地忽略自己曾经对女儿的那些负面情绪和抛弃过她们的事实,以为她是可以被女儿理解的。为了和女儿沟通她当年抛下她们的事,她写了很长的信,复印了两份,“一人一份放在她们房间里”,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女儿甚至说:“你还有时间写信,可真有闲情逸致。”虽然有点可笑,但勒达对得起自己。她渴望沟通、了解,但她用的是她的方式,可她没想过什么是孩子喜欢的方式。她很难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以至于她必须成为她自己,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去自证,希望被认同。
母亲爱女儿不是天性,爱自己才是。而当我们提到“爱自己”,它的主语很自然地不应该是一个身份,而是“人”本身。
勒达不断把自我投射在他人身上 。她看到尼娜用那不勒斯方言呵斥女儿,母亲当年的威胁便在她心中复活,她在尼娜身上看到了自己曾拼命逃离的粗俗一面,也在罗莎莉娅的母性本能中映照出自己的 “失职”。她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与尼娜相比,在感觉到吉诺喜欢尼娜时,她感到不快,“就好像她每天出现在沙滩上,吸引了吉诺,也多走了我什么东西”。勒达对女儿的情感同样充满投射,她会把自己的好恶、欲望投射到女儿身上。比如,她觉得自己给了比安卡丰满胸部,却让玛尔塔胸脯平平。她还常将自己年轻时的经历与感受投射到女儿身上,对女儿说 “我和你一样大时,也觉得自己很丑” 。她对女儿有时觉得可爱,有时又感到讨厌,还有控制欲。她认为自己遗传给女儿的优点被 “变成了滑稽模仿” 而感到生气和羞耻。而勒达与自己母亲的关系同样影响着她与女儿的相处,她试图摆脱母亲粗俗的影子,却又在某些时刻发现自己与母亲的相似之处,这种代际间的影响使得母女关系陷入一种循环式的困境。这种投射的原因不能简单地说成是因为她不够爱自己。从她的经历中,我发现,人对自己的爱也是流动的,当社会将女性压缩成“母亲”的单一容器,我们不得不通过比较、妒忌、窥探,来确认自己尚未完全蒸发的人性。
她对罗莎莉娅和尼娜说:“有时候,逃走是为了活下去。”
为什么女性的出走常常被视作“逃离”呢?“逃”隐含了一种背叛的意味,但其实她只是选择放弃了一些什么,很多人不允许这种放弃,于是听起来中性的“做自己”成为了一种暗含着贬义甚至可能引来批判的“逃”。逃是因为战不下去了。可以放弃吗?可以。
这片海滩凝练了勒达一次次逃离的东西,父亲、母亲、那不勒斯、丈夫、孩子……这些东西一齐向她涌来,她难以招架。纯厌恶。她疯魔般把尼娜拉入她的情绪,甚至渴望和她沟通、获得某种理解。最后,淤积已久的情绪像泄洪般冲了过去,她以为看到了出口,但其实只是阳光打到墙面上的反光。
——
费兰特曾说:“但最让我忧虑、最害怕的书还是《暗处的女儿》。如果没有经历这本书痛苦、纠结的写作,我后来也不会写出’那不勒斯四部曲’。”
勒达把自己的娃娃抛向窗外的场景让我想到了莉拉烧掉《蓝色仙女》,近乎自毁的选择虽然残忍,却暗含着一种相信重生的力量。每一次自毁都可以是一次重塑。那些未被修饰的愤怒、未被驯服的欲望、未被规训的自我,恰恰构成了女性最本真的存在。
总字数:2665
作者:盐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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