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尤利西斯》

woohoo345

　　本来想写书评的，奈何过了太久，写不出来。把想到的说一说吧。想了想还是打了五星，因为“一部名著首先是一部好小说”这个观点，就是从它而始的。不过，我并不“力荐”任何人去读，因为，很显然地，把它读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为什么读小说？

　　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对我来说，小说意味着可以在不同的世界再生活，再思考。不仅只有电影是造梦的机器，小说也是。而意识流确乎是令人陷入幻觉的利器。不过即使都是意识流，《尤利西斯》对我来说比普鲁斯特和伍尔芙要更能营造真实世界。说一部电影“结束以后，观众还是深深沉湎于其中不能自拔”是一个很高的评价，而一部小说能令人产生不仅身临其境，而且身为其人的幻觉，仿佛在另一个时空以另一种身份再活一次，不光是所见所闻所做，甚至是所思所想所感，我想也是极大的成功了。

史诗是什么？

　　《尤利西斯》的后面有一个附录，对比每一章的情节与《奥德赛》的情节。初次听说这种写法的人，大概都会觉得新奇而荒唐，怎么二十四小时的当代人的琐碎生活，可以和波澜壮阔的神话英雄海上冒险相提并论呢？这一点，我在阅读时也没有体会到什么，可是读完后一段时间，忽然意识到了这样做的合理之处——甚至是必然之处。英雄史诗里所叙述的丰功伟迹真的存在吗？不。但是那些崇高，那些追求，那些波澜壮阔出生入死是从哪里来的呢？从人的心里。《奥德赛》说到底是一个人为了生存和“回家”的奋斗，而哪一个曾通人不是在平凡的世界上经验着这样的奋斗呢。只是英雄史诗的外壳太光鲜太耀眼了，我们很少能注意到日常琐事所呈现出来的心灵真相。一九七六年的电影《尤利西斯》有一个细节我很喜欢，斯蒂芬到校长室领工资，期间对校长的观点在心里起了异议，尽管并没有发生任何争论，背景却响起了雄壮的军乐。希腊英雄在大船上剑拔弩张，向着充满敌意的城池靠近，战鼓喧天的战意与气势，与一个人捍卫自己观点和信仰的强烈决心，大约亦是同样的情感吧。

语言是什么？

　　很多人对文学名著的认识总是包含“大段详细的风景描写”。但风景描写看多了也厌倦，无论作者怎样用力堆叠铺陈，都好像一幅忠实清晰的照片，巨细无遗却又寡然无味。挑剔的读者需要更新鲜活泼的语词，弹动头脑里尘封许久的某一根未知的弦，使得眼前豁然出现鲜明的新形象，一个触手可及，比眼睛能看到的还要真实的世界。《尤利西斯》描写的完全是日常生活，然而，许多人久已不生活在日常生活当中，他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描写日常生活的作家，他们把感官从理性所筑就的壳（“这没什么稀奇的”）中拉出来，读者像小孩子，又重新感受到阳光、街道和形形色色的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真实、生动和充满意义。（尽管未必美丽。）

风格是什么？

　　乔伊斯在一章中运用十几种自古至今不同文体的壮举已经用不着我津津乐道了，何况翻译过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尤利西斯》所呈现给人们的更重要的一点是：风格也是可以叙述情景的。在某一章中，一位小姐一直在弹奏钢琴，不可思议地，能读出本章的风格，仿佛是伴随着音乐写出来的，在另一章中，一个长对话以一种严谨的“问答体”写成，既指出了谈话的要点，也隐隐描摹出两个思考着的男性间的严肃气氛，试图以理性和逻辑，把世界变成建立在巨大基石上的殿堂的努力。尤其用这种一本正经的口吻，写一件实在不怎样正经的事件（譬如，两人谈完话，走到门外并排撒尿），由是，殿堂这里塌陷了一角，那里也有所歪斜，但总算还算正经地立在那里。作者在这里描摹出男性的世界，一个矛盾而又奇妙地凑合统一的世界。

关于女性，和男性

　　摩莉不代表所有女人，甚至可能不代表任何一个女人，但是可以代表最典型的女性社会思维：浮浅和明确的渴望。所谓的女性社会思维，就是为整个女性社会所承认的规则，举例说，女人买东西的时候，有权利东挑西拣斤斤计较，而男人做起来恐怕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另外，对女性来说，《尤利西斯》里可能有些很难理解的地方，譬如布卢姆先生的各种胡思乱想与——可以这么说——胡作非为，我就实在觉得，超出我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不知道男性读者看了，会不会对那种奇怪的想象方式产生共鸣？对于某些行为，因为太隐讳了，我开始没有看懂，后来没敢相信，直到看了评论才确定他说的什么意思：( 女性和男性的内心世界之不同，在该一章中还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啊。

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

　　引用一段话，来自1933年，美国关于《尤利西斯》是否淫秽应禁案的审判法官，他很认真地读过了这本书，并得出了自己对此书的认识，如果要对《尤》作一平实普通的概括和介绍，我比较认可他的总结（转引自萧乾、文洁若译本序）：

　　“我看《尤利西斯》是一本真诚实在的书。”

　　“这不是一本容易读懂的书。它既精彩又枯燥，既可以读懂，然而又十分晦涩。有些地方读来使人感到脏，然而它并不是为脏而脏。书中每个字都在读者心中嵌成一幅完整的图画。你可以不愿与乔伊斯所描绘的人物往来，避免与他们发生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因而拒绝读此书——那是每个人的选择。但当这样一位真正的语言艺术家（毫无疑问，乔伊斯就是这样的艺术家）来描绘一座欧洲城市中下阶层生活的真实写照时，难道法律竟然就禁止美国公民来看一看这幅图画吗?”

　　“欧洲城市中下阶层生活的真实写照”，我认为，这就是此书的主要内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出奇——只是，它格外地真实，以至于看起来庞杂、琐碎，但内在却又——同样真实地——蕴含着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人的意志与生命。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尤利西斯》了。

　　字数：1944
　　转自：槿生_Sarah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320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