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辈子写一本书——《浮木》

书呆熊

　　这是一本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书，但也是一本拿起来却始终无法读完的书。书是小开本，在手中捧着很轻便。然而书的内容却开本的小而轻完全相反，沉重至极，每翻一页都需要莫大的力气。

　　黑色的封面上一个艺术体的“浮”字，字的下半部分仿佛水光的倒影，内页里的“浮木”二字也是做成木头在水中的形象，暗示了人生正如浮木，随水飘荡，身不由己。

　　有的人用才华写作，有的人用努力写作，有的人用模仿写作，有的人用生命写作。本书的作者杨本芬老先生已经81岁高龄了，她在80岁时出版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小说《秋园》，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对母亲的追思和对自己的生活的追忆，而这本《浮木》是对上一本《秋园》中未尽故事的补遗。虽说如此，但即使没有看过《秋园》，也不会影响阅读这本书时感受到的冲击。

　　说是小说，但这本书里几乎看不出小说的斧凿痕迹，在阅读时我无法区分这到底是小说还是回忆录。作者在自序中提到上一本《秋园》，基本上是基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的。但个别人物受制于小说情节和篇幅的限制，没有在《秋园》中登场，她对此不甘心。于是在《秋园》出版后又写了这本短篇小说集溥补遗，用于弥补自己未竟的遗憾。

　　如果一家人在现实生命中不能齐齐整整，那请至少在小说中满足我的这个愿望。这句话杨先生并没有明说，但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想法。

　　第一篇就让我哭了好几次。杨先生写了她最小的弟弟——一岁半就夭折的小弟。这个人的生命太短暂了，在长篇小说中甚至无法给他留出一个位置，于是只能在这本集子里用单独的一篇文章来追忆。杨先生的文字一向平淡，她写了弟弟的出生，弟弟小时候跟着自己玩闹，然后就是一岁多的时候夺去生命的那场肺炎。他还太小不会说话，甚至无法表达自己有多难受，他咳了十几个晚上，母亲和十几岁的杨先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天天晚上抱着弟弟给他安慰。最后一天，弟弟就是在杨先生的怀抱里慢慢平静，像睡过去一样。杨先生甚至高兴的对母亲说弟弟的病情缓和了，但母亲听到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细节透露出要么是母亲之前的孩子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要么是当时有很多小孩子就这样走了，母亲的第一反应是用手凑到弟弟的鼻子下测呼吸。

　　整个故事中，杨先生的笔触极其冷静，而当时十几岁的她也非常冷静，甚至没有流眼泪，只是觉得弟弟就这么解脱了。这眼看这篇小说就这么结束了，但在最后几段，却可以让人感觉到文字背后的如山火般要迸发的感情。一段是几年后母亲看到邻居的孩子在家门口玩，说了一句如果xx还在大概也这么大了，此时十几岁的杨先生才明白，原来不只是自己，大家还是难以释怀的。最后一段是杨先生在这篇小说中第1次直接抒发感情，80岁的她仍然记得一岁多的弟弟的模样，虽然她自己已经老了，但弟弟永远不会老，杨先生期盼自己百年后能和弟弟再次相见。读到这里让我想到Eric Clapton写给早逝的孩子的那首歌：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第二篇是杨先生的另一个弟弟的故事。杨先生写到在这个弟弟四五岁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杨先生为了保住这个弟弟，自己在暴风骤雨的半夜去很远的地方，寻找当时附近的唯一一个大夫，自己差点没有活着回来。不知是不是他的这一番诚心感动了上天，弟弟的病奇迹般的好了。这是这篇小说中篇幅最长的一部分，然后后面笔锋一转，杨先生只用一句话就带过了，弟弟在15岁时溺亡。这个情节短到似乎死亡成了无足轻重的事情。第三部分写很多年以后，无法释怀的母亲费尽心思去找附近的一个算命先生，只是说了弟弟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就知道了一切。他投错了胎，原来四五岁时就要回去，但是你们母子情深，他又在你身边多待了10年。这样一句话，母亲几十年来的纠结终于释然了。

　　除了两个弟弟之外，书中还写了自己的哥哥、母亲和身边的人，以及自己儿时的左邻右里的故事。读的时候分不清是小说还是星石，只是觉得每个人物都上曾经活过的鲜活的生命。

　　在想到伤心的事情时，我的心中有三道抵御的防线。“这是虚构的故事，不是现实”，“这是别人的现实，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是我以前受过苦，以后不会再受了”。然而这本书却总是让我破防，人都是有共情心的。

　　以我浅薄的阅历，实在是写不出这本书的情感，请让我用威廉布莱克的《长夜》结束。

　　暮暮复朝朝

　　有人生而悲伤

　　朝朝复暮暮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无尽长夜……



1548 个汉字

转自：浪里白条 评论 《浮木》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686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