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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iguang1125 于 2025-4-2 13:26 编辑
童年农村忆事
文革期间,祖父一家下乡十年。时余尚在髫龄,曾前去住过几次。当时太幼,兼之时隔近三十年,大多情事已漫漶不清,然记忆中犹残存些许片断,甚为鲜活生动,每每回想起来,会心微笑之余,又感慨系之。
祖父一家下乡之地在庄河栗子房乡桥屯。其地现在或许有所改观,而当时是个极其贫困之处。拿老辈人话讲,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父亲因故未随全家下乡,而每次从乡下探亲回来,目睹家人境况窘迫,而自己又无能为力,都要大哭一场。据说,有一回父亲的汇款迟迟未到,而祖父家中待其救急,因久候不至,误以为父亲变卦,祖父愤怒之下,要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后经查知,是被一个村民截去了,这才消除了误会。而这笔汇款的数目为何?仅为十元钱。由此可以想见当时生计是何等艰难。十年文革,只能用十年噩梦形容,而噩梦的内容各异罢了。
而噩梦不论何等可怕,却永远不会困扰到孩子。所谓的穷山恶水,并不妨其在孩子的心目中成为乐土。余数次到过庄河,早在襁褓之中时,父母便带曾携余前去与祖父全家过春节。第二次去大约只有三岁。记得最初的印象是道路遥远。下了火车,乘自行车回家(忘了当时载余的是哪一位了),只觉得道路漫长得无以复加,逾田野,过丛林,涉溪流,总有五六个小时,才赶到村子。
农村天地对一个城市孩子来说新奇不过。农村天长地阔,景物别致,别有一番清新气象。且与城市楼厦单元之闭塞不同,此处家家“鸡犬之声相闻”,村民之间交流频繁,相处融洽,彼此照应,颇有古风。回想其时情致,至今心有所感。现将在农村经历之事,撷其印象鲜明者道来,以之权酹往昔岁月吧。
一、草垛与红手套
记得祖父家住在村口,远远便突兀入目者,便是院门口巨大的草垛。这样的草垛户户皆备,由草、树枝树叶、庄稼秸杆等构成,是为炊饭、取暖乃至饲养家畜之必备。维持一座草垛并非易事,必须平时不间断地积累——积累的方式主要是“搂草”,即预备镰刀、耙子、绳子之类工具,到田野中采集草、叶等。“搂草”之事由两位姑姑来做。“搂草”说来轻松,其实繁累非常,对女流之辈尤属艰难。姑姑们至今说起当年之事,每每唏嘘不忆。余当时年幼,并不知其中甘苦,经常缠着同去,以便在野外玩耍。
搂草一事余印象犹在。携一干工具来至野外,草枝则以鎌刀相割,枯叶则以耙子归拢,积成尽量硕大的一堆,捆扎妥当,然后背回家去,一日数次。因无牲畜(非不能置,不可也)相帮,搂草显得异常劳累。后每听祖父母提起,两位姑姑勤于家事,使李家草垛规模为全村之冠。
忽想起一件趣事。一次搂草,来至附近山上,余四处搜寻“战利品”,发现了一些柞蚕。余亦不知是甚么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采集了一些,让姑姑们看。不料姑姑们大为惊慌,说此乃公家之物,怎可乱动,让巡山之人发现可糟了。后来好象说既已摘下来了,扔掉可惜,决定带回去给余打牙祭。若有人发现,则告之是从地上捡起的。论起来,那大约是余平生首次“损公利己”,呵呵。
一次余偶尔染病,须到公社诊所看视。因天气甚寒,大姑找来一件红毛衣命余穿上。余其时虽幼,却较左性虚荣,于穿女子之衣提出“革命抗议”,坚决不穿。因家中别无寒衣,大姑遂谓余曰,天这么冷,行人定然不多,不会被人看见,再说毛衣外面还罩着外套,露在外面的毛衣袖子别人看到了,也只以为是戴着红手套。左哄右哄之下,余终“就范”,著“巾帼”由大姑用自行车载着到公社诊所走了一遭。亦是童年趣事之一。
二、稻花
勿会错意,此稻花非水稻之花,而是一犬名。余幼年、少年之美好回忆,甚多与之相连。余三叔爱犬,平生蓄养不知凡几,每听其谈起“犬事”,均甚为有趣。据三叔讲,稻花乃一出生时即被淘汰的军犬,机缘巧合,正被三叔遇到,遂领养之。时三叔在庄河粮库巡库守门,稻花长成后,更成为三叔得力帮手,助其巡防擒贼。稻花虽勇猛出众,却无“匹犬之勇”,并不一味狂狺乱咬,而是极通人性,深解主人之意,可谓良犬之质兼备。后来家人们论起来,说稻花丝毫不输于正规军犬,当初遭淘汰实是不公。
余约五岁时与祖父去看望三叔,至其地时,三叔尚未下班,遂在其宿舍等候。至晚,三叔回舍,余出门迎接,在月色下猛见一大犬卧于一轮胎之上,唬得掉头就跑回屋中(其晚情景,虽历三十年,仿佛犹在目前,一叹)。三叔见余害怕,遂将稻花唤入屋中,让余“认识”一下。从此稻花便占据了余记忆之重要一隅。
不久后,稻花被逐出庄河粮库。而起因甚为可笑。当时三叔夜间巡库,白天守门,按规定,凡骑自行车者,至门前必须下车,出示证件,才可入内。一日大雪,三叔一熟人骑车上班,因天气甚冷,不欲下车,只向门岗挥了下手,便骑车入内。三叔倒未说甚么,却不料稻花看不惯了,大约将此人等同于偷粮之贼,遂闪电般扑上前去,跳起噬其后颈,将其拖下车来。三叔阻之不及,亟向此人道歉。此人受伤不轻,心中怀恨,便诉于粮库头儿。头儿将三叔召来怒斥,责其纵犬伤人,三叔告知事情首尾。头儿意甚不信,要当场验证。于是颇具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
头儿决定不假手于他人,亲力亲为将此事弄清。遂寻来一旧棉袄穿上,为防万一,将袄领竖起以护颈,随后命三叔将稻花唤至门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头儿骑上一辆自行车,向大门内而去。稻花不知此人乃主人之顶头上司,即使知道,相信稻花亦不会因贵贱择人——只见一道黑影窜过雪地,部位分毫不爽地一口将头儿咬下车来,三叔忙将稻花喝住。头儿倒未受伤,因跌得狼狈不堪,一干工友哗然大笑。头儿恼羞成怒,早将“验证”一事置于脑后,只一片声地命将狗打死。三叔苦求不得,只得将稻花送至祖父之处。
稻花至桥屯后,遂为村中犬王,一干“菜狗”(乡犬之戏称),不敢近祖父家院垣。至于看门守户防盗诸事,直稻花之末技,行来大有余力。余“下乡”时,随大人至山野中“搂草”、采蘑菇、打猎,常携稻花前往,均快乐非常。
后祖父一家回城,稻花因无法安置,便将之托付给外祖父。外祖父时在金州居住,因属城镇,蓄犬不似城市制度之严,遂领养之。稻花在金州亦有许多“轶事”,而余其时已上学,每逢假日,便早早前往外公家与之“会合”。余与一干表弟表妹,时均在淘气之年,与稻花玩耍时,常亲热过火,薅毛、曳尾、捋首无所不为,而稻花除忍无可忍时低吼一声外,从未大发雷霆,乃至报之以齿,“犬”量当真难能可贵。
遗憾的是,金州城区部分后来亦不许蓄犬,外公只得忍痛将之送与乡下好友。稻花从此遂不知所终。
三、电池之“再利用”
“文革”十年,庠序失常,数代人荒废学业。然高尔基曾言社会是大学,甚为有理(只是该大学无法教授富民强国之道而已)。当人们无法接受正常教育,固有聪明才智无处挥霍之时,便亦只得在生活大学中“就读”了。余颇见过些人,心灵手巧,阅历极丰,且电工、木工、焊工乃至瓦工都能来得,俨然生活的“全能战士”。四叔便是其中一位。
时桥屯地处偏僻,消息闭塞,不但报刊杂志全无,就连电报电话也属奢侈。因此,若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便显得弥足珍贵。当时祖父家里便有一台(还不敢让他人知晓,否则被叵测之人上告“偷听敌台”岂非糟糕),乃家里了解外面世界的重要手段。只是其中有个难处,即半导体需用电池——或谓电池乃何阿物,竟称其为难。拿外祖父的话讲,没经历过将一分钱掰开花的人,没资格谈论他人悭吝。时祖父一家确是连购电池亦有心无力。于是四叔便想了个土办法,其事余记忆犹清,将那两只电力用尽的一号干电池在底部戳开两个洞,灌入盐水,然后于热炕上烘干,最后竟能正常使用!当时对余而言不啻奇迹,即今天于其理亦不可解。
电池问题解决,收音机正常效力,虽然所听无非革命新闻、电影录音剪辑、不论不类的广播剧乃至样板戏之类,也较“呕哑嘲哳”(亏乐天如何想来这四字)的村广播强上十倍。至今余犹记得,四叔五叔二人用铁丝折成一个五角形(其中是否寓革命象征意义余未问过)天线,用长杆子高高支起,以提高收听效果。
四叔是余见过的最心灵手巧之人。幼时玩具,相当一部分由四叔制成相赠。印象最深的是一枝德式毛瑟手枪(当然是玩具枪,嘿嘿),手工精湛,几可乱真,连保险与准星亦甚传神;还有一只“小熊拉锯”,由黄泥捏制而成,以皮筋为动力,上满弦后,两只小熊便卖力地拉起锯来,憨态可掬,甚是可爱。可惜后来世事蹉跎,诸般玩具均不知流落何处。
说到锯,四叔在农村时,曾“特制”过一把。即用坏掉的“三五”牌自鸣钟的弦,用小错刀一点一点于其上错开锯齿——既被用作表弦,其金属强度、韧性可想而知,没有电动工具,全靠手工打磨,难度之大不言而喻。而四叔最终竟将其完成。该锯制成,试用之下锋锐无比,实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利器,全村之人闻之咸来借用。
祖父家院墙周长近百米,论壮观坚实,亦是全村之首,大部分均由四叔一土一石(余用词无误,因其时并无砖与水泥)筑成。该墙历风雨而无恙,直至祖父一家回城,因故将其拆掉,竟发现其中累累结满了“桂姜”(一种植物,块茎腌制后甚为可口,学名余则不知),可谓意外收获。
四叔后考入话剧团,提前回城。文革后坚持自学,在较为苛酷的条件下,通过成人自考,其毅力余甚佩服。四叔以乐观风趣见爱于父母、闻名于亲友之间,兼之热心助人,擅长交际,谓之朋友满天下想来亦不为过。
四、打井
时桥屯穷困,其时若欲接自来水不啻建三峡大坝。大家均笑谈,到实现共产主义那一日,或可吃上自来水。然水不能不吃,只得用千载相传的方式“挑”了。祖父一家在城市吃惯自来水,此番“反璞归真”,重拾先民故伎,自然颇以为苦。何况祖父家居村头,距井甚遥,挑水尤属不便。如此数载,家中境况稍佳,打井之议便正式“表决”通过。
打井时余恰又“下乡”,于其事尚记得一二。众人于院中靠大门处开始掘土,直至掘成一个深数米、圆数丈的大坑,最终坑底见水,乃止。后来如何加装水管、及手压装置则无甚印象,只知井水甘甜可口,又免去挑水之劳,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家中的“水患”。
井打成后,邻舍之人均来“借”水,祖父一家从未拒绝。祖父一家以和善、好客、乐于助人闻名于远近,可谓人缘极佳。有时稻花咬伤邻畜,子弟偶尔顽皮闯祸,邻人均甚大度,不认真计较。
尤值得一提的是祖母。其乐观坚强,擅理家事,给余印象深刻。值当年艰难岁月,家计再窘迫,余从未见其忧愤现于辞色。因祖母之镇定豁达,全家从无坐对穷愁之时,而是将困境一一克之。
至今余犹记得祖母好用扑克牌“算命”,家事闲时便坐在炕头,将扑克牌摆成塔形,然后一一“开”之,再用特定方式挑出几张牌来,随加以解说。她将每张牌赋予特定意义。如J代表小人,Q代表朋友,K代表事业,10代表钱财……最差的牌当是5,取其谐音“捂”,得此牌者臧否皆休,不过也非一无可取,如J得此牌,亦可将其“捂死”,诸如此类。祖母给家人算过无数次,虽每每结果迥异,然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天劳乏均告消散。
祖母甚为健谈,且雅善模仿别人说话,有时谈论邻里朋友,玩笑之余,常说几句其人常用的“经典名句”,口气惟妙惟肖,使人忍俊不禁。庄河人口音古怪,如将“智”念为“季”,祖母常仿其口音,称余“小季”,庄河口音之纯正直令人喷饭。
不过祖母从未背后论人短长,即使谈起人人不齿之辈,亦仅“微词”而已,从不恶语相加。因祖母随和风趣,且时有善举,颇得村中之望,村民们谈起“李老太太”,无不称为好人。
当时祖父在余印象中则罕言寡语,甚少开口。大约因生性谦退,加之平生所历苦难太多,于命运之捉弄惟晓默默忍受吧。闲时则写写书法,或给其时远在贵州的二叔写信。
五、青蛙腿与蛇
乡下其时食物粗陋,无非“苞米制品”,即苞米饼、苞米窝头,苞米糊糊老三样。余每回“下乡”时, 祖父一家怕余委屈,常想方设法为余开“小灶”。而小灶为何?大多为青蛙腿(罪过罪过,愿葬于余腹中的这一干善鸣擅跃变温两栖爬行益虫们灵魂涅槃,早生天堂)。而捉蛙重任则落到五叔身上。
五叔排行最少,是家中“老疙瘩”,活络好动,精力充沛,其童年顽皮轶事至今在一干兄长口中亦津津乐道。余每随其前往河套边捉蛙,其时五叔携一铲、一袋,至没腰深水中立定,每一出手便是一蛙,无空过者,可谓身手敏捷。据闻五叔更可赤手捉蛇,听三叔四叔们说,他们捉蛇尚须将蛇用棍子按住或踩住,五叔则赤手径取蛇之七寸,一把成擒。此说不知真假。不过余记得有一回随众进山,捡了不少蘑菇,还打死了条蛇,回途中,蛇便由余拎着。回家后,余因曾见家人用蛇喂猪,便随手将死蛇扔进猪圈。五叔忙阻止,说是蛇须置于烟囱上熏几日方可喂猪。其故余至今不解,也未再问,想农事亦有奥秘在焉。
五叔甚爱小动物,曾蓄一猫,闲下常“与其言”,后猫病死,五叔竟大哭一场,至今犹不能释怀。
五叔时在栗子房中学读书,因道路遥远,须天未明即起,擦黑方回,常戏言在家看不到日头。祖母总在黄昏后于村口等其放学归家,十年如一日,“倚闾”二字竟非虚言。
因每日长时间骑自行车上下学,早晚暴于寒暑过久,五叔竟得了寒腿症候。每难受不过时,便抱着腿嚷“我的老腿”。后来还是回城后才治好了。
五叔读书刻苦,常用功至中夜。虽则如此,其校当时毕竟条件有限,五叔首回高考不遂,经复读才最终如愿,算有志者事竟成吧。
本文至此本该结束,忽又想起一事,便聊为续貂一回。应是七六年吧,一日余在院中唱歌,忽然祖母与几个叔叔姑姑们同声阻止。余见他们眼有泪痕,便问其故,告余曰“毛主席逝世了”。现下想起来,其时情景当真有意思。无人强迫举哀,他们却自愿为之垂泪——毛泽东乃余平生佩服之人,亦与之有关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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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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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芋的地下块茎俗称“洋姜”,可用辣椒面、 ... |
飞乌与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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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回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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